凝神開車，但眉宇間的擔憂和焦慮，也是顯而易見。

不管怎樣，如果是季婉瑩遇到了什麽事，他會擔心也是理所當然。黎嫣然低下頭，有點消沈。沒想到，一個楊真真還沒有掰扯明白，就又——

“嘎”的一聲，車猛地一個急剎，突然停住了。

黎嫣然冷不防的差點被甩出去，坐穩後才發現，盛宇淩回頭看向側後方，不知發現了什麽。

很快，他便伸手彈開安全帶，打開車門。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，他沒有絲毫猶豫，不管不顧的下了車，往漆黑一片的路邊快步跑過去。黎嫣然順著他的身影往那邊看，借著車尾的一點亮光，才發現後面山道邊，有臺黑色的車，歪斜著一頭紮在樹叢裏，只露出一小截車尾。

心陡然間跳得慌亂，某種不好的預感已經迅速蔓延開。

雨滴打在臉上是冰涼的感覺，下了車，黎嫣然很快從後備箱找了把傘，然後往那邊跑過去。

車撞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上，整個頭部全部報廢，似乎是在高速行駛時失去了方向。微弱的光線中，她透過車窗往裏仔細看，才發現，有人靠在車座上，一動不動，應該已經失去了知覺……

盛宇淩在車旁，雙臂使勁按著車門把手，猛烈的晃動著，那架勢像是想把駕駛室車門都拆下來。他肩上已全濕透，頭發也一綹綹滴著水珠，不過好像全沒在意。

雨夜氣溫很低，黎嫣然明顯感覺自己的手在顫抖，腿也站不穩似的一陣發軟。楞了好一會兒，她才走上前，把傘舉高，遮過他頭頂。

車門被晃得一陣異響，終於“哢”一聲，開了。

雨水很快飄進駕駛室。清晰的看到季婉瑩額上那片深紅傷口，臉上的血跡，黎嫣然倒吸了一口冷氣，手裏一松，傘歪了一下，差點被風吹走。

“別管我。快去報案，叫救護車。”盛宇淩聲音很低。

呆了一瞬，她才反應過來，連忙跑回車裏，拿手機打電話。打完電話，她撐開傘，又站到雨中。

前後都是一片漆黑，看不見來路與去處，一片迷茫。雨聲沒完沒了，細密雨絲在車燈慘白一片的光裏紛亂飛舞。另一邊，盛宇淩俯身在駕駛室旁，沒有動，背後的衣服已經被淋濕一大片。

黎嫣然兩手握住傘柄，迅速跑回去，幫他撐傘。他正用手替季婉瑩抹去臉上的血跡，動作很輕，但看得出來，手指也在顫抖。她不敢去看他的表情，只將傘又往那邊移了一點，牢牢擋住雨水。

這樣一來，自己大半個身子都在傘外，冰冷雨滴從身後吹打過來，很快濕了衣衫。不過她也沒有在意，或者，此情此景下，已經無暇再去顧及其他。

半個多小時之後，警車和救護車相繼到達。淩晨一點，季婉瑩被推進了急救室。

這場禍事來得措手不及。站在急救室外的走廊裏，直到門上那盞紅燈亮起，黎嫣然都還有些恍惚，覺得一切好像不是真的。

盛宇淩站在門口，背對著這邊。她輕輕喊了一聲，他才轉過身，臉上明顯是疲乏的神色，眼底也有些發紅。

“她……不會有事吧？”本想安慰一下，問出的卻是這樣一句話。

盛宇淩頓了一會，聲音有點冷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
過道裏有風，黎嫣然撫著胳膊，不出聲了。

好一會兒，他才掃了她一眼，淡淡說：“你也不用在這裏了，先回去吧。”

“那你一個人……”

“我家人馬上就到。”

簡單的一句話，黎嫣然已然明了他的意思，抿抿唇嗯了一聲，轉身就走。

盛宇淩側過頭，視線跟隨著她的身影，這才發現她身後幾乎濕透，衣服貼在背上。

“等等。”話音未落，他已經脫下自己的外套，大步流星走過去，將衣服搭在她肩頭。

“自己回去，可以嗎？”

黎嫣然伸手抓著他那件也已經半濕的西服衣襟，輕輕點頭：“可以。我自己打車回去。”

“早點休息。”盛宇淩拍了拍她的肩。

離開的時候，黎嫣然腳步很快，像是想逃離什麽似的，幾乎是一路小跑。一氣從四樓跑下一樓，她才停下稍微緩口氣。

心不知為何，跳得厲害。

半夜的醫院很冷清，大廳裏除了值班護士幾乎沒有人。走到門口，從外面一陣風一樣突然進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，一身黑色西服，做工和質感一看就非比尋常，戴著副金絲眼鏡，相貌堂堂。

黎嫣然站住了，因為這個人，她好像在哪見過。

對面的人看到她，也微微楞了一下。短暫的一秒鐘之後，他迎過來客氣的伸出手：“黎嫣然小姐。”

“您……認識我？”

“當然。我是宇淩的大哥。”他簡短的自我介紹。

盛宇淩的……大哥？

那個一直被他當做對手，那個從他身邊搶走了季婉瑩，而且，和他關系並不怎麽親密的……大哥？

“黎小姐？”

那人問了一聲，黎嫣然這才回神，連忙握了一下他伸在面前的手，然後說：“你的妻子……現在正在搶救中。”

521季婉瑩……植物人？！

“我知道。一接到電話，就立刻趕過來了。”盛宇軒擡眼往樓上看了看，“婉瑩出事，是你和宇淩一起發現的吧？”

“嗯……”

“謝謝。”

“這……是應該的。” 她聲音很輕。

道過別，盛宇軒便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。

黎嫣然站在門口回望了一眼，黑色身影很快消失在樓梯轉角。她記得盛宇淩曾說過他們夫妻不和，不過看他的樣子，似乎並非不擔心季婉瑩。

也許時間長了，一起經歷的事情多了，沒有感情的人也能培養出感情吧。

出門時，雨已經停了，不過有風。黎嫣然低頭看看，突然記起來，盛宇淩的外套還披在自己身上。額上不由得冒了一陣冷汗，也不知道他大哥會怎麽想……

回到家簡單沖個澡，躺到床上時已經將近兩點，她卻睡意全無。

腦子裏一會兒在擔心季婉瑩的傷勢，一會兒想起之前她打給盛宇淩的那個詭異電話。轉念之間，又忽的冒出楊真真那張驕橫的臉……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隔閡雖然被這件突如其來的事情打斷了，但問題其實並未解決啊。

煩悶中黎嫣然拿起手機隨意翻看，看著看著思緒又不知飛到了何處，回過神，才發現手指停在盛宇淩的名字上。意識到自己竟然想給他打電話，她微微皺起眉，扔掉手機躺下去掀起被角蒙住了頭。

一個楊真真也就算了，竟然還懷疑她跟楊真真的父親……虧他想得出來！

……能走到現在，確實不容易。無端想起下午蘇婭說過的話，眼角驀地一片酸澀。確實不容易，有時連自己都覺得，這段感情有太多困難，太多挫折。跋涉過那麽多湍急河流，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看到岸，又或者，到底有沒有岸……

閉上眼，能感覺一層濕意浸潤著眼睫。黑暗籠罩下來，耳邊仿佛回響起方才的大雨，雨聲不絕，在山道上淅淅瀝瀝，淅淅瀝瀝……黑色的車沿著下山的路急速行駛，車燈那一點白光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顯得那麽微弱，那麽無助。然後“砰”的一聲巨響，車撞在樹幹上，額頭上全是血，血還在往外冒，淌得滿臉都是。她慌了神，忙去替她擦，血沾了一手也擦不盡。她急了，扯下一片裙角，擡起頭卻看到一動不動靠在座椅裏那張蒼白的臉，是她自己。

“啊！”

從床上猛地坐起身，黎嫣然聽見自己悶哼了一聲。

一身大汗，睡衣濕乎乎的粘在背上。

怎麽會做這樣的噩夢……她大口大口喘氣，久久不能平息。也許，是這一天太累了吧……

屋子裏一點聲音都沒有，不過窗簾外已經有了光亮。看了一眼時間，原來已經七點。平靜了一會兒，黎嫣然下床，從冰箱裏找了瓶水，喝了一大口。

還沒放下瓶子，門鈴“叮咚、叮咚”的響起來。她下意識的覺得會是盛宇淩，連忙跑去開門。剛把門打開一條縫，夏曉涵滿臉帶笑的探出頭來，甜甜喊了一聲：“Aile姐！”

“小夏？”黎嫣然忙讓她進來，揉著額頭說，“是你啊……怎麽這麽早。”

夏曉涵有點詫異：“今天不是安排好了去攝影棚嗎？八點半出發，已經不早啦。”

“啊，對……今天要開始宣傳照和MV的拍攝。”黎嫣然一陣懊惱，竟然把工作的事忘到了九霄雲外，急急的又往盥洗室跑，“那我這就準備，等我一會。”

“來得及。我給你帶了早餐，先吃吧。”夏曉涵晃了晃一直拿在手裏的咖啡和面包。

接下來的大半個月，時間安排得非常緊湊。歌曲錄制完成，專輯母帶會送往日本進行後期處理，正式發行的日期定在十一月，在這之前，所有宣傳片和主打歌的MV都必須拍攝完成。

三天的棚拍之後，黎嫣然和拍攝團隊即將轉戰《潛海》外景地天堂島和《人偶》外景地威尼斯。

十月十五號，離季婉瑩出事也已經過去整整三天了。

三天裏，盛宇淩沒有來過一個電話，更沒有見到他的半個身影。工作間隙，黎嫣然好幾次想打電話去問問情況，都無疾而終。

該怎麽問呢，終歸是和她關系不大的事，而且如果他覺得有必要，應該也早就來電話了吧。

直到十五號下午回總部去取一份資料，她才無意中聽見有人私底下在談論：盛大公子盛宇軒已經好幾天沒有來公司了，聽說太太出車禍，頭部重傷，一直沒有醒過來，恐怕會變成植物人。

季婉瑩……植物人？！

這兩個怎麽想都聯系不起來的字眼讓黎嫣然一陣恍惚，楞了好一會兒才邁開腳步，往前走。

不敢相信，卻又無法說服自己這不是真的。

乘電梯下到一層，也不知道是怎樣走出的總部大樓。傍晚冷風吹得人一陣發抖，大腦似乎都要僵滯了。

唯一在想的事，就是萬一季婉瑩真的醒不過來，一直這樣昏迷下去，盛宇淩，會怎樣……

會傷心難過嗎？應該是肯定的吧？

這三天，他是怎麽度過的……

渾渾噩噩回到家，等夏曉涵離開，看著悄無聲息的屋子和靜靜躺在地上的行李箱發了一陣呆，黎嫣然想：今天，無論如何都必須去見他一面！

主意一定，她就飛快翻找出手機，撥通了號碼。

鈴聲響了兩遍，那邊接聽了，淡淡“餵”了一聲，聲音裏透著些許疲憊。

黎嫣然緊緊握著手機，不知為什麽眼角有些濕潤，醞釀了一陣子，咽了咽口水才說：“我剛剛得知……季婉瑩的事。我覺得有必要和你見一面，不知道……”

話還沒有說完，盛宇淩就接過了話，啞著嗓子，聲音不大：“沒必要。”

黎嫣然一時語滯。

短暫的沈寂，那邊才解釋了一句：“這些天你也累了。明天不是還要趕上午的飛機嗎。”

“就是明天一早就要走，所以我才想……見見你！”最後三個字被她咬得很重，幾乎帶著哽咽。

電話裏又是一陣沈默，才傳來他的聲音：“既然你堅持，那就來吧。我在醫院。”

522花束，眼角滑落的淚

ICU重癥監護室在外科病房五樓，黎嫣然上來之前到附近的花店買了束花。不到七點，走廊裏很安靜，盛宇淩站在病房外，似乎在等她。

“宇淩。”黎嫣然緊走了兩步。

剛才在電話裏，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沙啞，本以為人也會是消沈又疲乏的，不過現在看來，還好，依然很精神，筆挺的西服整潔得沒有一絲褶皺，臉上也是和往常一樣的神情，看不出有什麽情緒。

見她迎過來，盛宇淩沒有說話，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也沒有挪動腳步。

站到他面前，四目相對，不知為何黎嫣然突然覺得有點局促，忙下意識把手裏的花遞過去，囁嚅著問：“不知道她今天……情況怎麽樣？”

盛宇淩低頭看了一眼她遞過來的花，一束淺綠色洋桔梗，清新雅致，讓人心情柔軟。將花接過來拿在手中，他才淡淡說：“不知道。我也剛到不久。”

“這樣啊……”

“你說要見我，什麽事？”

黎嫣然這才發覺，好像從出門到現在，就沒有認真去考慮過這個問題，只是一心想要和他“見一面”。說是擔心他？想想其實沒什麽可擔心的，別的……似乎也確實找不出特別的理由。遲疑了一會兒，她才意識到，自己可能就是單純的，想他了。

不過當然不能這樣告訴他。黎嫣然低頭擰著手指，只說：“想……問問婉瑩姐的情況，還有，那天的電話，她說被人盯上了，到底是什麽意思?真的，有人在追她嗎？”

“說不好。”盛宇淩聲音低沈，答得也很簡短，“晚上大雨沖刷掉了山道上所有痕跡，所以到底是她的臆想，還是有人追蹤，已經不可考。”

面前的人低著頭，沒有出聲。他揚起眉，聲音柔和了點：“你很關心她？”

“只是……”

“想不想進來看她一眼？”

黎嫣然擡起頭的時候，盛宇淩已經將花束隨手放在門外，去推病房的門了。她連忙跟上去，微微攥緊了手心。

病房不算大，很整潔，墻壁和天花板雪白，消毒劑氣味濃重。換上鞋套，黎嫣然才敢往裏走。

屋子裏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，只有一張病床，周圍環繞著各種發出奇怪聲響的監護設備。季婉瑩一動不動躺在床上，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，鼻子裏插著軟管，面色蒼白如紙。

一看到這幅景象，黎嫣然一下捂住了嘴，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，只覺得心裏一片尖銳刺痛。雖然和她沒有打過幾次交道，可自從第一次得知她的存在以來，漫長時日裏，“季婉瑩”這三個字於她而言，早具有了不一般的意義。

盛宇淩看上去倒很平靜，站在床邊一直淡淡看著她的臉，沒有移開視線也沒有說話。

好一會兒，黎嫣然喃喃問：“真的醒不過來了嗎？現在醫術這麽發達，就不能想想辦法……”

“我相信她。”盛宇淩突然打斷她的話，聲音雖輕但很堅定，“我相信她會醒過來的。所以，不用太激動。就算是為了辰瑞，她也不會一直這樣躺在這裏。”

“辰瑞……？”

“她的孩子，剛八個月。”

“孩子……”黎嫣然突然想起，那時季婉瑩幾乎是跟自己，同時懷的孕……

沒想到她的孩子已經這麽大了。如果自己和盛宇淩的孩子出生，應該也差不多吧……思緒飄飛一秒，她便立刻回神，抹抹眼角說：“嗯，能夠提供最好的治療，我也相信，她會好起來的。”

盛宇淩沒有回話，依然沈默看著躺在床上的人，視線很專註，很幽深。黎嫣然不知他是不是想起了什麽，抑或是在回憶什麽，也默默的沒有作聲。

“才三天而已，要有點耐心。”好一陣子，盛宇淩才像是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。

小腿有點僵直，她動了一下，想了想輕聲說：“你知道嗎？那天晚上回家，我做了個夢，很可怕的噩夢……”

“哦？”

“夢見婉瑩姐出車禍的事。夢裏你不知道在哪兒，只有我一個人，我拼命的想替她擦幹凈臉上的血，可是怎麽也擦不盡，後來好不容易擦幹凈了，卻發現，原來是我自己躺在車裏，昏迷不醒。”

盛宇淩側過頭看她：“怎麽做這種夢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也許是覺得，像婉瑩姐這樣養尊處優的人不該有這種厄運吧。”黎嫣然黯然笑笑，“可能覺得，如果是我遇到這些事，反倒容易讓人接受。”

盛宇淩伸手扶在她肩上，能感覺到手心很用力，語氣卻帶著點調侃意味：“什麽時候，你才能放棄這種莫名其妙的自卑？”

她抿抿唇角，有點不以為然。

外面有人敲門，突然響起的聲音讓黎嫣然心裏一驚，連忙往旁邊退一步，和他離開一段距離。

盛宇淩應了一聲，門被推開，護士站在門口聲音清脆的提醒：“盛先生，探視時間快到了，還有五分鐘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護士離開後，黎嫣然知道自己也該走了，便跟他道別，剛才的話題也就沒有繼續下去。盛宇淩將她送到門口，臨走時，黎嫣然瞥到被隨意放在地上的洋桔梗花束，視線停留了兩秒。

不經意的動作被盛宇淩看在眼裏，他彎下腰，拾起花束，整理了一下遞給她：“花很漂亮，就這樣扔了確實可惜。你帶回去吧。”

黎嫣然接過花，抱在懷裏，點點頭。

等她離開，盛宇淩掩上門，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，又走回病床旁。季婉瑩依然閉著眼，沒有一點生命跡象，只有四周不停發出聲音的儀器提示這還是一個活人。

“婉瑩，我該走了。”

沒有任何回應。

他伸手碰了碰她的面頰，隱隱皺起眉：“明天，你會醒過來嗎？你說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，到底是什麽事？為什麽要那麽急的約我去蘭溪谷？為什麽要不顧危險的一個人開車下山？到底，是誰在跟蹤你？我有很多問題，等你回答。”

“……”

他嘆了一聲，語氣緩和下來：“剛才，嫣然來看你了，知道嗎？還給你帶了花，很美……”

一滴淚，從季婉瑩眼角，倏地滑落下來。

洋桔梗花語：不變的愛，我心如一。

523客廳裏，只剩兩個人

晶瑩剔透的一點光，一閃而過。

盛宇淩斂起視線，定定看著她。那點光很快消失在她耳畔，留下一行淚痕。

“婉瑩？”他提高聲音，急切喊了一聲。

放在被子外面的一根手指似乎輕微動彈了一下，但盛宇淩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。

俯下身又叫了兩聲，這回，沒有任何動靜了，一切都恢覆如常，只有監控設備持續不斷的嗡嗡聲清晰的回蕩在病房裏。

也許，是無意識的正常反應？他鎖緊眉心。

外面護士在敲門。盛宇淩遲疑片刻，只得離開，驅車回家。

……

轉眼間，又是周末。

十六號黎嫣然一走，江都的氣溫就開始直線下降。傍晚從公司出來，路上車不多，盛宇淩沒有把車速提升上來，似乎是想借著這點時間放松放松。

工作上的事情繁雜，季婉瑩沒有清醒的跡象，家裏各種事也是接連不斷。唯一想跟她說話的那個人又忙得連接電話的時間都有限。

而且就算好不容易能夠通上話，無法忽視的那些隔閡又像揮之不去的陰影一般，橫亙在兩人中間。雖然每次黎嫣然都只字不提，但越是這樣，越讓人覺得刻意。

車快開進大宅院門時，手機鈴響了一聲。盛宇淩停好車沒有馬上下去，拿起手機先看了一眼。

是程進發過來的消息，通報Aile的工作進度：“《潛海》基本完成。已到威尼斯，開始《人偶》MV的拍攝工作。”

下面還附了一張黎嫣然的照片，應該是宣傳樣照。

新造型是另一種發色，身上穿著件宮廷覆古風格的白色蕾絲裙。偏紅的卷發散在裸露的肩頭和後背，襯得肌膚雪白，妝容配合歌曲主題，也更富戲劇性。

照片裏，她側頭看向鏡頭外，臉上戴著一只黑色眼罩，威尼斯特有的，精細得無以覆加的古典蕾絲和細碎水晶制成的眼罩，蝴蝶翅膀形狀，隱隱閃光，遮住一只眼睛和小半張臉。即便如此，依然可見純真懵懂又迷人的眼神，紅唇曲線柔潤，微微啟開，傳遞著某種奇妙意境。

這張照片，他怔怔看了半天都沒能移開視線。

一張臉怎麽可以這麽漂亮……不止是漂亮，還有從她眼中唇上散發出來的氣息，怎麽可以這麽……撩撥？

盛宇淩清清嗓子，在手機屏幕上劃了兩下，沒有分毫猶豫就撥通了遠在意大利的程進的電話。

“宣傳照我剛看到了。黑色飾物，換成白色。”他沈著聲。

“……白色？”程進似乎有些不解。

“過於性感。喧賓奪主。”說完，盛宇淩忍不住又加上一句，“記住，Aile是實力派歌手，不需要那些額外的東西去——嘩眾取寵。”

“這麽一說，我也確實一直覺得，什麽地方有點不對勁……換成白色應該會好很多。”

“明白就好。”

掛掉電話，心情莫名煩躁。

自己調整了一下情緒，他才下車。

德叔站在門口迎接，盛宇淩快步走過去，伸手剛想摘掉領帶，德叔咳了一聲，提醒道：“今天，有客人來。”

“誰？”

沒等德叔回答，他就自己反應過來，冷冷笑了笑：“又是楊真真？”

德叔遲疑著點了點頭，然後低聲告訴他：“還有楊先生和楊太太。”

盛宇淩有點意外，不過仍然耐著性子整理好衣領，將不耐煩壓制下去。

客廳裏燈火通明。他剛出現在門廳，就被楊真真眼尖的看到了。楊真真騰的一下從沙發上站起身，沖他笑得很甜：“宇淩哥，你怎麽才回來？”

“路上堵。”盛宇淩敷衍著答了一句，走到客廳跟父親打過招呼，又向楊鎮司和那位楊太太一一問好。

因為有之前的那些事，現在他看楊鎮司的眼光有些不同。確實，楊鎮司也算得上是那種越老就越有魅力的男人了，以至於坐在他身旁的揚太太跟他相比，都有點不搭調。

“我等了你好久了。”楊真真似乎有些不滿，嘟著嘴。

盛宇淩回過神，沒有說話，表情有點難以描述。

楊鎮司拍拍女兒的肩，故意壓低聲音：“真真，怎麽能這麽沒規矩，快坐下。”

盛炳章擺了擺手笑道：“哎，她也確實等了有一會了嘛。聽我們幾個長輩談話，多少都有點無趣。”然後看向盛宇淩吩咐，“宇淩，正好，你帶真真上樓去坐坐吧。”

盛宇淩不置可否，只說：“不知道楊叔叔一家今天大駕光臨，沒有早點回來，確實是我的不對。”

楊鎮司忙說：“不不，也沒什麽大不了的。只是聽說你家最近又出了點事，所以來看看。”

“唉，也算是流年不利。”盛炳章嘆了口氣，“宇淩被歹徒所傷，不過幾個月的事，現在，婉瑩又莫名其妙的半夜在蘭溪谷山路上出車禍，現在還躺在醫院……我看，是該拜拜佛咯。”

盛宇淩往前走了兩步，在父親對面的沙發上坐下，安慰道：“爸，您怎麽能這樣想？事出有因，現在婉瑩還沒有醒，等她醒了，自然就會知道，到底發生什麽事了。”

楊鎮司說：“我看，宇淩說得對。再大的事也還有宇軒他們兄弟倆替你分憂，不要總想著這些，我們做長輩的，保重自己才是關鍵。”

“是啊，六爺，您也不必太擔心，省得傷了身。”楊太太附和了一句，身旁楊真真靠在她身上，也瞪大眼點點頭。

坐了一會兒，盛宇淩才想起來問：“對了，我媽去哪裏了？”

盛炳章還沒回答，楊太太搶白道：“哦，剛才孩子一直在哭鬧，保姆沒辦法，你母親上樓照顧去了。”

客廳裏一時有點安靜。自從季婉瑩出事，寶寶見不到一直陪伴左右的媽媽，這段時間也確實折騰，吵得全家人都睡不好覺。季家父母因為女兒的事早傷透了心，也無暇顧及其他，照顧孩子的重任，只能落在岑華珊身上。

盛炳章皺起眉，又重重嘆了一聲。

楊鎮司欠了欠身，提高聲音說：“別嘆氣了，這樣，我陪你去書房說說話吧。”

“也好……”

兩人一起身，楊太太也站了起來：“那我也去看看，華珊那邊需不需要幫忙……”

說話間，幾個人很快都上了樓。偌大的客廳，頓時只剩盛宇淩和楊真真兩個人。

524她能做到的，我也可以

她父母都在樓上，盛宇淩沒法找借口拋下楊真真自己一個人回房間，只好默默拿起桌上一本雜志，隨意翻看，也不說話。

楊真真扭捏了一會兒，終於下定決心似的站起身，走到他面前千嬌百媚問：“宇淩哥，看什麽呢？”

“雜志。”盛宇淩頭也沒擡。

“我知道是雜志。”楊真真一下落坐在他身旁，探頭往他手裏的書頁上瞧，“我是問，你在看什麽內容。”

“你不會感興趣的。”

他漫不經心合上書頁。瞥到封面上的“財經周刊”字樣，楊真真“哦”了一聲，不再問了。

客廳裏一時靜得有點尷尬。一分鐘之後，盛宇淩才聽見身旁的人嘟噥著抱怨了一句：“為什麽每回都對我這麽冷淡，好像我得罪你了似的。”

楊真真這樣說，他莫名覺得有點好笑。

“有嗎？我怎麽不覺得？”

“怎麽沒有？愛理不理的。”

“那，可能我就是這樣的人。你不能接受我也沒辦法。”

一句話，噎得楊真真無言以對。

四周重新安靜下來，盛宇淩施施然重新翻開雜志，剛打算繼續看剛才看到一半的那篇文章，突然感覺腿邊微微一熱。視線不經意往旁邊移去，他看到楊真真向這邊悄悄挪動，兩人之間的最後那點距離，已經消失不見了。

十月末，氣溫已然很低，她卻依舊穿得單薄，白色V領連衣裙不及膝蓋，只在外面套著一件輕薄的淺藍色毛呢大衣。此時，穿著薄絲襪的腿正貼在他大腿外側，隔著一層衣料，隱約可以感覺得到微熱的體溫。

盛宇淩還沒移開腿，楊真真已經靠在了他身上，一只手挽起他的胳膊，另一只手一把從他手中將雜志搶過去。

“不要看了嘛，陪我聊聊天！”

女孩子胸前緊貼在他臂彎，柔軟觸感清晰可辨，身上的香味也頓時，撲鼻而來。楞了一瞬神，盛宇淩輕輕掰開她的手，隱隱皺起眉心：“想聊什麽？說就是了。”

語氣雖然還是不耐煩的，但態度上似乎已經有了某種松懈。楊真真臉上立刻洋溢開藏不住的喜悅：“聊什麽都可以！”

“我沒什麽可聊的。你要想不出來，我繼續看書。”說著，他伸手就去拿被她扔在桌上的雜志。

楊真真連忙說：“那，聊聊前任？”

“前任？”

“比如，那個黎嫣然。之前你提起過的。”

盛宇淩挑了下眉。

“你不是對她還……念念不忘的嗎，她到底哪點好？你告訴我。”沒等盛宇淩回答，她垂下頭壓低了聲音接著說了一句，“她能做到的，我也一樣，可以做到……”

“做到什麽？”

“你說的啊，和她在床上……契合。雖然我還沒有這方面的經驗，但結婚之後，我也可以學……”話沒說完，楊真真自顧自紅了臉。

好一會兒，盛宇淩都沒有出聲，在心裏哭笑不得。

“真真。”他叫了一聲，然後認真問：“什麽時候，我說過要和你結婚了？”

楊真真明顯楞住了，似乎沒有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。

“你……沒有打算和我結婚？”

盛宇淩偏過頭，剛想鄭重的回她一句“是”，眼風瞟到樓梯那邊，突然發現，樓梯拐角上，楊鎮司和太太正從樓上下來，然後突然站住了。

似乎是聽到了……楊真真剛才那句問話。

盛宇淩只得立刻從容靠近她，笑了笑：“我是說，現在還沒有正式求婚，求婚之後，才代表我們會結婚。”

說完，迅速在她唇上親了一下：“傻瓜。”

楊真真面色驀地緋紅，伸手使勁往他肩上拍了一把，嬌聲責怪：“壞人！”

楊鎮司終於邁開腳步下了樓，一面往這邊走一面看著兩人哈哈笑道：“真是不好意思，不好意思……妨礙你們倆了。”

楊真真這才發現自己父母已經下樓，一陣局促，臉上滴血似的紅到耳根，大約是不清楚被聽去了多少話吧。

楊太太也瞇眼笑著揶揄女兒：“真真哪，我們可要回家了，你是現在跟我們一起回去呢，還是在這裏再多待一會？”

“我……”楊真真在猶豫。

盛宇淩清清嗓子站起身：“楊叔叔，阿姨，這麽快就走？不多坐一會兒嗎？”

“不打擾了。”楊鎮司擺擺手說，“時間也不早了，下次再來拜訪吧。”

有了這句話，楊真真也不好再說什麽，只得慢慢蹭到她母親身旁，挽著她的胳膊一臉怨艾。

樓上，盛炳章和岑華珊也很快跟了下來，又是一陣寒暄挽留，才將楊鎮司一家送到門口。

三人上車，剛開出院門，另一臺車與它交錯而過，開了進來。

盛宇軒從醫院回來了。

沒帶回什麽好消息，季婉瑩依然在深度昏迷中，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。

盛炳章又嘆了一回，看起來很疲乏，岑華珊攙著他，勸道：“那就早點休息吧，正好現在小辰辰好不容易也睡著了。”

將父親和母親送上樓，盛宇淩走回客廳，沈默的不知在想什麽。

盛宇軒本來也想上樓，站在樓梯口回頭看他一眼，停住了腳步。

“宇淩，最近你那邊事情也不少吧？”

盛宇淩撫著嘴唇正在出神，聽見聲音擡起頭才看到，盛宇軒站在自己面前。

“還好。”他直了直腰，指著旁邊的位置，“大哥，坐。”

盛宇軒落坐之後便從上衣內口袋裏拿出一只黑色金屬煙盒，遞給他一支煙。

他遲疑了一會，搖搖頭拒絕了。盛宇軒沒有強求，點著煙自己抽了一口，淡淡問：“剛才，是秀島集團那位楊先生吧？”

“嗯，是他們一家。”

“哦？”盛宇軒笑了一聲，“那位楊小姐，又來了？”

“連大哥你都知道了啊。”

“我怎麽不知道，都成我們家的常客了。”

盛宇淩笑得很勉強。

指間煙霧緩慢彌散，煙霧之外的那個人，似乎又陷入沈思。盛宇軒把煙放進嘴裏，深吸了一口，然後將剩下的大半截煙扔進了桌上一只茶杯裏。

“這麽說……你真的決定了？”他問。

“決定什麽？”

“和這位楊真真小姐交往，同她結婚。”

這個問法，盛宇淩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。

盛宇軒沒有追問，只說：“那，那位黎小姐怎麽辦？你們私底下，一直有聯系吧？”

525婉瑩……醒了？

“怎麽這麽問……”他下意識的想否認。

“不用瞞著我了，之前爸為什麽會對你生氣，我多少也猜到一點。而且婉瑩出事那天，我去醫院的時候正巧碰到了她，那麽晚了還和你在一起，不是普通關系吧？”

盛宇軒眼裏的笑意透著點調侃意味，這種神情，不知為什麽盛宇淩覺得陌生。

“本來也沒想瞞誰。我的這點事，如果大哥有心，不難猜到。”

語氣淡漠得有些冷。盛宇軒沒有在意，臉上仍然帶著笑，很是大度的說：“其實沒關系。男人嘛，有白玫瑰就必然會有紅玫瑰，我理解你。”

話說得很誠懇，似乎真的是想站在他的立場，試圖理解他。

但這些語句卻不知觸到了心裏的哪根神經，讓人覺得不快。想了一會兒，他明白過來：季婉瑩躺在醫院人事不省，他怎麽有閑心在這裏雲淡風輕的跟自己談論什麽紅玫瑰白玫瑰？

而且，還用這種語氣……讓人心寒。

不悅隱忍未發，盛宇淩不想再說什麽，站起身剛準備上樓，盛宇軒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。

他看了一眼來電，很快接通：“你好，我是盛宇軒，請講。”

壓低著聲音，語氣聽起來也相當嚴肅，盛宇淩不由得停下腳步，凝神去聽。通話很簡短，盛宇軒只答了幾個“是……好”就掛斷電話，然後整理一下領帶和外衣，似乎是要出門。

“誰來的電話？”他忍不住問。

“哦……醫院。有點事，我還得再去一趟。”話沒說完，人已經擡腿往門口走去。

盛宇淩暗暗皺了下眉，有種不好的預感：“是婉瑩出事了？”

頓了一會，盛宇軒才回頭看他：“不是。婉瑩……醒了。”

婉瑩……醒了？

聽清這幾個字，盛宇淩已經一步邁回沙發旁，從茶幾上抓起車鑰匙就往外走：“我跟你一起去！”

“不用……”盛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